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现实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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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天下午就变天了,暖黄的阳光被层层阴云盖住,天地昏暗。
  
  陈仰坐在床前看服药后睡过去的朝简,他一只手按着被子,一只手漫不经心地在手机屏上划着。
  
  过了几秒,陈仰点开联系人看了看,原本躺在列表里的孙文军已经不见了,一同消失的还有他们的通话记录跟信息。
  
  孙文军留在陈仰手机里的痕迹被清理得干干净净,而他曾经的另一个搭档香子慕连联系方式都没告诉他。
  
  “不需要联系,一切都离不开因果,重置后的我们已经不是同路人了,我会为你祈福,你走吧,往前走。”
  
  这是香子慕离开小巷时,对陈仰说的最后一句话。
  
  陈仰后仰头靠着椅背,抓着手机的那只手搭在了眼睛上面,等他通关了,拿回来的记忆会捆绑一堆悲伤跟遗憾。
  
  还不如不要那些记忆……
  
  陈仰摇头,要吧,那是他的过去。
  
  他的老队友们走的走停的停,被抹去被遗忘,总该有个人怀念他们,就由他来吧。
  
  陈仰压下去的嘴角转而扬起来,他笑出了声,被手臂盖着的眼睛泛红:“我在这挣扎这什么劲,要不要也不是我能决定的。”
  
  “还不知道能不能走到终点呢……”
  
  陈仰敛去嘴边的弧度,苦涩地叹口气,他死了,朝简也会死,所以他是背着两条人命和队友们的希望在往前走。
  
  怎么也要走下去,必须走下去!陈仰抓起被子把头埋进去,捂住了压抑的哽咽。
  
  .
  
  朝简又梦到了陈仰的死,他从睡梦中醒来,布满血丝的猩红双眼瞪着天花板,满脸极度崩溃后的呆木。
  
  坐在床里面面向窗户的陈仰有感应地回头,他看到朝简那样子,连忙跪趴过去:“朝简?”
  
  陈仰连着喊了好几声,朝简的神智跟魂魄才慢慢回到身体里,他用一种令人发毛的眼神盯着陈仰的脖子。
  
  那一瞬间陈仰的脑中浮现出几个片段,有朝简被噩梦吓哭的画面,也有朝简抖着手箍住他说梦到很多血,都是血的样子,他结合香子慕今天透露的有关他的死状,呼吸瞬间就变得不顺畅了起来。
  
  陈仰握住朝简的手放在自己的脖子上面,沙哑地哄道:“没断,你看,是好的。”
  
  掌心下的皮肤温暖,动脉有力鲜活,朝简停跳的心脏这才蹦了一下。
  
  天黑了。
  
  陈仰和朝简靠在床头,两人一时都没说话,他们的手是扣在一起的,紧紧扣着。
  
  过了许久,久到陈仰感觉他和朝简相扣的手指又湿又麻的时候,耳边响起了朝简的声音。“你重置前的最后一个任务里有我,香子慕,孙文军,向东。”朝简的喉头像是被砂纸摩擦得红肿渗血,他的嗓音有种撕裂感。
  
  陈仰的脑袋还没转向朝简,就听他说:“还有我不记得的四十多个人。”
  
  这么多?陈仰呆住了。
  
  朝简再次语出惊人:“那是审核任务。”
  
  陈仰的表情管理崩出裂痕,他“啊”了一声,半天都没回过来神。
  
  “我的左腿还没受伤的时候,向东就触犯了死亡条件。”朝简扣着陈仰的力道加重,“之后你死了,我看到你的尸体就直接进了最后一关。”
  
  那个时候谁都不知道他们是在审核区,这是朝简通关后才查出来的。
  
  陈仰狠抽一口气,之前丁会春说被报名也不一定就能通过审核,通不过的话就进不了最后一关,那会有两种结局,一,死在审核任务里,二,做完审核任务出来,继续做任务往前走,等阈值再次达线被报名。
  
  这么说,他跟向东都是第一类情况,他们死在了审核任务里。
  
  “至于香子慕,我让丁会春查了,她当初从审核任务里出来了,后来因为别的任务失败了被重置。”朝简说。
  
  陈仰咽了口唾沫,那香子慕是属于第二类情况……的前半部分。
  
  “那孙文军呢?”陈仰急忙问道,“孙文军没有通关,怎么会成为b区的副区长?他是不是有什么别的身份?”其实没有死?
  
  朝简看着陈仰眼里的希望,拨了个号码,电话很快接通,那头是一道干哑的女声。
  
  “喂。”是丁会春。
  
  陈仰把刚才的问题重复了一遍,屏住呼吸等一个答案。
  
  丁会春道:“孙先生没有被重置。”
  
  陈仰一怔:“那他为什么……”
  
  “他累加的任务分非常高。”丁会春说,“而且,他自从和你一起进过审核任务出来以后,阈值就一直处于报名线位置,他一直被报名,一直在做审核任务,却怎么都进不去最后一关,情况特殊。”
  
  陈仰说不出话来,丁会春这番话在他意料之外,也在意料之中。
  
  孙文军的阈值种子发芽长出了枝条跟叶子,死不了也活不成,这已经透露了他的现象。
  
  陈仰仿佛看见孙文军推了推眼镜,对他笑“你小文哥失败了”。
  
  孙文军在死胡同里找出路,怎么都找不到,他想退却发现自己也没有退路,于是他绝望,无力,最后释然。
  
  也不是释然吧,他只是累了。
  
  “打个比方,假如报名线的阈值要求是20,只有低到5才能进最后一关。”
  
  丁会春见陈仰半天没吭声,她以为他不懂,便解释道:“孙先生始终卡在20到5之间。”
  
  陈仰:“不算最高值?”
  
  “不算。”丁会春道,“规则会考察任务者的情感,心理,感知三方面的最低值。”
  
  陈仰沉默了下来,搞错了,他搞反了,这段时间他完全弄反了。他以为孙文军出差是为了想办法提升阈值,原来是想办法降低。
  
  那他的阈值种子开始发芽就是说明他的阈值在下降,花苞开花则是下降到规则设定的最低限。
  
  陈仰拿出自己的手机上网搜了搜。阈值越低,人就越容易失控,丢个火星就能燃起冲天大火。反之,离贤者时间越近,无欲无求。
  
  既然是看最低值,那就是说,进最后一关的条件是……燃烧灵魂。
  
  最后一关是由幻境串成的走马灯,规则这是要任务者以支离破碎的状态面对自己一生的亮处和暗处。
  
  “孙先生当了副区长,除了得到阈值种子,还恢复了记忆,失去了二次重置的资格,他人不错,虽然我跟他的交集不算多。”丁会春说,“现在他死了,那位置就空了下来,可惜只能由规则来选人,不能引荐。”
  
  “你们聊,我睡了。“丁会春挂了电话。
  
  陈仰看一眼朝简的手机,五点出头。大多任务者的生活都不正常,有人整夜整夜的睡不着,有人早早睡觉,却瘦得不成人样。
  
  “你接着说吧。”陈仰搓了搓脸,放下手迎上朝简焦躁不安的目光,“我能承受的住,没事的。”
  
  朝简病白的唇微动:“规则会记录并检测所有任务者的阈值,一旦达到报名线就会被送进考核区,谁的阈值先突破临界点谁进最后一关。”
  
  陈仰的心跳不由得加快。
  
  “那被报名的都是经验很丰富的老任务者吗?”陈仰按耐不住地问。
  
  “不一定。”朝简给了陈仰一个意外又残酷的回答,“规则不管你是第几次做任务,经验够不够,能力怎么样,它只看阈值这个单一数据。”
  
  这不像游戏闯关,会按照难易度来设置关卡,规则唯一的审核标准就是阈值。
  
  阈值有一定的先天性因素。有的人开局就是审核任务,而有的人做了十几二十个任务,连审核线都过不了。
  
  所以朝简找丁会春借了阈值种子,把它跟陈仰绑定在一起,为的就是能一边观察种子的变化控制他的阈值下降幅度,一边教他适应规则,确保他在合适的时机得知真相。
  
  朝简竭尽所能让陈仰一切顺利。顺利通过审核进最后一关,顺利地从里面出来。
  
  “审核任务是统一的吗?”陈仰打破寂静。
  
  “不是,随机的。”朝简说,“但我们还能进当年那个任务的几率极低。”
  
  朝简克制着自己的情绪,面上没有表情,内心一片阴霾,他不想再进一次,不愿意再看见那些旧景。
  
  因为他的最后一关有七八个幻境都是那个任务场景,他看够了。
  
  陈仰掀掀眼皮看了朝简一眼,说:“我的审核任务很有可能是在康复院b区。”
  
  朝简摩挲他的手指:“不论是什么任务背景,一样要查找线索,躲避死亡禁忌。”
  
  “我知道。”陈仰想,要先通过审核,这是第一步。第二步才是最后一关的走马灯。
  
  陈仰觉得自己最后一个任务的难度肯定比朝简大。
  
  因为朝简当初是先经历了他的死,后开始的最后一个任务。朝简的世界被挤压变形,只能装得下他一个人。
  
  而陈仰不一样,他的人生不止有朝简,还有能够交出后背的战友们,他会更难出来。
  
  “饿了没?”陈仰忽然笑道。
  
  朝简愣怔地望着他。
  
  “我们炒饭吃吧,冰箱里有昨晚留下的剩饭。”陈仰理了理朝简的头发。
  
  朝简还愣着。
  
  陈仰拨下朝简腕部的黑色皮筋,帮他扎了个啾啾,之后就下床张开手臂:“来,哥哥抱。”
  
  朝简眉间的深痕一点点舒展开,他扑向了他的光。
  
  .
  
  周末上午,陈仰和朝简去了向东家,他们到那的时候,天上飘雪花。
  
  来这儿的路上,陈仰从朝简口中了解到一个事,他们的群成员里面,不止是文青没被重置,画家和赵元凤梨也没,他边走边说:“还是别告诉文青他们了,你说呢?”
  
  “什么别告诉我?”后面突然冒出一个声音。
  
  陈仰拎在手里的鸭架和鸭脖差点掉地上,他回头瞪文青:“你怎么在这?”
  
  “我下楼接你们啊。”文青跟一老大爷似的揣着袖筒。
  
  陈仰拍开往鸭脖袋子里伸的爪子:“我是说,你不是在国外吗,什么时候回来的?”
  
  “一个小时前,这可是家庭聚会,我能不回来吗。”文青趁陈仰不注意,爪子飞快扒进袋子里,“嗖”地抓出一个鸭脖蹦到一边,“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,不告诉我什么?”
  
  陈仰把袋子绕了几下,余光往朝简那瞥。
  
  朝简在吃奶片,没有要帮他化解眼下这道难题的意思。
  
  每个人对待感情的方式都不同,有人缘分至上顺其自然,有人很痛还是放了手,也有人痛苦疯狂孤注一掷。
  
  朝简的偏执人格障碍已经扎在了他的灵魂深处,拔不掉了。
  
  现在的这个朝简和病魔合二为一,他不要朋友,不要战友,不要亲人,只要陈仰。
  
  朝简能看着陈仰交朋友是无数药物堆积而成的效果,也是他的极限,他不可能再帮陈仰处理朋友关系。
  
  三人停在雪中,气氛有点微妙。
  
  “好了好了,我不问了,”文青啃完鸭脖,善解人意地说了一句,他撇嘴,“反正我都知道。”
  
  陈仰不露声色:“你知道什么?”
  
  “你知道什么,我就知道什么。”文青高深莫测。
  
  陈仰的视线在文青脸上停留了一会,他没有多少怀疑。就连丁会春都认为文青是一个另类,在他身上发生什么都正常。
  
  三人继续往前走,风雪送了他们一路。
  
  文青拢了拢大衣,他对着朝简上下一扫:“栗毛,你的气色不咋地,是不是被吸干了?”
  
  朝简扶住踉跄的陈仰。
  
  “哦豁。”文青摸摸下巴,“仰哥,你虐栗毛了啊。”
  
  没人理他。
  
  文青哼了一声,火眼金睛一样:“栗毛最近吐血了吧。”
  
  陈仰的脚步顿时停下来。
  
  “多看看美丽的世界,多听听大自然的声音,把心放宽,心里可不能积事,切记切记。”文青前半句很正经,后半句就歪了,“最主要是禁床|事。”他语重心长,“仰哥,你忍忍。”